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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屌…衰死了!來兩次都槓龜,連一粒屁也沒撈到。」阿豹恨恨的說,抓起地上的啤酒罐很砸鐵皮屋。

 

「呸!」蠍子吐一口痰說:「屋子不會長腳,畫也不會長翅膀,這次沒撈到,下次再來。」

 

「喝振!」小虎附和道:「下次我一定會把整棟屋子翻過來,搞不好壁上藏著滿滿的黃金。」

 

昨晚吃飯時,阿豹從他舅舅與外婆的聊天中得知山下謝家明早有人出殯,才猛然想起那晚的衰事,阿豹暗想,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,一定要把那些畫弄到手,於是邀蠍子和小虎趁謝家的人去送葬時下手,結果好死不死,偏偏遇到有人坐計程車回來。

 

阿豹一刻也不敢停留,率蠍子和小虎溜到鐵皮屋躲藏。阿豹常載他舅舅去喝親友的喜酒,他也跟著坐在一旁吃好料,很多親友都看過阿豹,他絕不能被謝家的人認出來,兜來兜去,沒料到謝家也跟他有親戚關係,雖是屙尿彈到的﹝一表三千里﹞,但若是被愛面子的舅舅知道,他去偷親家的東西,怕會吃不完兜著走。

 

 

土葬師傅在埋葬謝老的土堆上植上草皮,接著在草皮上插著紙紮的仙鶴和蓮花,又在四週撒上石灰粉,整個土葬作業才算大功告成。捧著遺像的寶樹和捧斗的寶中依師傅的指示站在土堆旁,其他家人則站在墓園四周樹蔭下。

 

這時葬儀社的人員吩咐寶中走到每個家人面前,讓他們抓一把斗裏的東西,裏面有硬幣、黃豆、穀子和小鐵釘,大家將抓起來的東西用披在身上的白毛巾綁成一小包,待回到家時再將黃豆和穀子灑在地上,表示五穀豐收,子孫衣食無缺。鐵釘代表「出丁」,人丁興旺,生生不息。硬幣則當作手尾錢留作紀念。

 

離開墓園之際,寶樹強烈意識到此刻與阿公的永別是真實的,活生生的擺在眼前,之前種種只是過程,心裏雖難過,但還沒那麼入心,他一時無法接受,一個人站在土推前掩面痛哭,滾燙的淚水滑落臉頰,「阿公‧‧」聲聲呼喚,悲切之聲引得眾人都紅了眼眶,大家都了解他和阿公之間的感情,很能理解寶樹此刻的心情。

 

大勇拍了拍寶樹的肩頭,給了兒子一個溫暖的眼神,一切盡在無言中,詠絮也站在一旁,關卻之情溢於言表,錦春則有感而發的說:「老人家沒有白疼這個孫子。」大家聽了都點頭默認。

 

淚水洗去了心中的悲傷,沖淡了胸口的鬱卒,但卻無法改變事實,寶樹抹乾眼淚,捧著遺像踏進箱型車,車子緩緩開動,他把頭轉向窗外,看著阿公的墓園,直到車子轉彎離去。

 

在車上寶樹看著阿公的遺像出神,那是最後一次換發身分證時,他載阿公去照相館照的,也是他在人間留下的最後影像。阿公一向討厭照相,非得等他放假回來,才肯讓他載去照相館。

 

寶樹記得有一次,阿公在畫畫時,坐在一旁幫忙磨墨的他心血來潮,問道:「阿公,你有結婚時的照片嗎?我從來沒看過,好想看看你和阿嬤的結婚照。」

 

阿公盯著遠處看,嘴唇微張,喉嚨抖動了一下,最後雙唇又緊閉起來,瞿鑠的眼神也逐漸黯淡下來,沉思許久才說:「以前的相片我都放在一個地方,可是我一直想不起來。」

 

 

送葬隊伍回來後,眾人脫去孝服,用葬儀社事先準備好的「抹草水」洗手臉,表示淨身除穢。牆上白燈籠拿下來火化,最後靈堂也拆了,打掃乾淨後,一切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。

 

錦春吩咐朱莉和詠絮煮了一鍋麵當午餐,大家都沒什麼胃口,隨便吃了一些充饑,吃完午餐,稍事休息後,阿義載蓮姑、文海和文欣離開雙堂屋,返回自己的家。蓮姑鑽進前座時,看到兄嫂們及姪子、姪女都站在禾她向她揮手說再見,她注意到,唯一沒有出現在禾埕的是錦春。

 

車子漸行漸遠,蓮姑回頭望了一眼雙堂屋,心中湧起一陣感傷,淚水在眼眶中打轉,雙堂屋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,值得她關心、探望的雙親已做古,此刻她真正体會到那句台灣諺語─父母若不在,回娘家的路變得很遙遠。

 

 

趁父母和朱莉都回房午休時,六個年輕人聚在客廳討論龍首的事,艾麗和寶華私下已告訴其他堂兄弟姊妹,對於早上發生的事,大家聽了都感到震驚,無法置信,但他們沒打算驚動大人,只想明查暗訪,低調行事,現在他們想先確認寶中房間的龍首到底還在不在?

 

當寶中得知朱莉私下跑去他房間時,他感到自責與羞愧,原來朱莉刻意接近他,對他示好,都是有目的的,對她的同情與信任,瞬間降至冰點,他壓跟沒想過朱莉會做這種事。若是阿公的龍首被他搞丟了,他如何向阿公交待?如何向其他人交待?尤其是擁有一半龍首的大仁叔。連個龍首都保護不了,阿公在九泉之下一定不會原諒他的,希望老天保佑,龍首沒有被朱莉拿走。

 

幾個年輕人隨寶中進入他的房間,寶中打開衣櫥,拿起防水旅行袋,發現重量並沒有減輕,他暗自慶幸,龍首應該還在裏面,他將旅行袋擺在桌上,其他人圍在桌邊屏息以待,他深吸一口氣,然後拉開拉鍊,呈現在眼前的是一顆好端端的龍首!

 

六人面面相覷,驚喜的眼神中帶著疑惑,寶中鬆了一口氣,埋怨道:「聽你們說的好像是真的,害我擔心死了,我們大家是不是誤會朱莉了?」寶中刻意看了艾麗和寶華一眼,似在告訴他倆,你們太多心了。

 

艾麗雙手環抱胸前,沉思片刻,很有自信的對寶中說:「我看到朱莉手上拿的手提袋很沉,裏面一定有東西。」

 

「可是龍首還在啊!」寶中說。

 

寶華問寶中:「朱莉怎麼會有你的鑰匙?」

 

被突如其來的一問,寶中眉頭深鎖,眼神閃過一抹尷尬,他猜想朱莉可能偷了他的鑰匙,但他不想在眾人面前承認,加上龍首還在屋裏,也有可能他忘了鎖門,心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,他不希望眾人誤會朱莉,於是說道:「我也不明白怎麼回事,可能她想給我一個驚喜吧。」

 

艾麗認為寶中房間並沒有什麼值得朱莉偷的東西,手提袋裏除了龍首,不可能還有別的東西。艾麗明白,沒有證據,說再多也無濟於事,她必須想辦法找出一槍斃命的證據,才能證明自己的看法是對的,她希望在阿公頭七之前查個水落石出,因為做完頭七,他們和大伯一家就要離開雙堂屋了。

 

其他人雖沒有說出自己的看法,但心裏還是有自己的想法,像寶樹和詠絮就覺得朱莉喜歡寶中,她想利用寶中不在時,送東西到他房間給他一個驚喜,不料卻被提前回來的艾麗和寶華給撞見,以為她要偷東西。

 

 

朱莉認為寶華和艾莉一定會將此事告訴寶中,整個下午時間,朱莉都待在自己房間裏,盡量減少跟其他人碰面,以免被問起相關事情,不小心說錯話壞了大事。為了釋疑和挽回形像,她寫了一張紙條放進口袋,打算找機會交給寶中。

 

近黃昏時,錦春叫朱莉和詠絮去廚準備晚餐,三兄弟和妯娌們則在客廳討論做頭七的事。

 

吃晚餐時,寶樹特別拿了一副碗筷,擺在阿公以前坐過的位置前,寶樹看著空空的椅子,心裏有很深、很深的失落感與哀傷。

 

席間朱莉暗中觀察六個堂兄弟姐姊妹的表情和言行,她覺得寶中和寶樹及詠絮表現的很淡定,跟她有交談互動,尤其是寶中還是跟平常一樣,會禮貌的問候她,而寶華則看不出有什麼異樣,至於艾美兩姊妹則把她當空氣一樣,眼神不期而遇時,那懷疑的眼神讓她感到不安。

 

朱莉趁吃飯時偷偷將口袋裡的紙條塞到寶中手裏,吃完飯,寶中走進房間看紙條:我想離開前送你禮物,是一個大像木雕,想給你一個驚喜,同時紀念這段時間你對我的照顧,其實我並沒有拿你的鑰匙,我原想將禮物放在門簾裏面就走人,不料卻看到鐵柵門外有賊仔,我一驚之下,便提著禮物匆匆躲回自己房裏,我想回印尼前再送你好了。

 

寶中看完紙條,與他先前所想的一樣,朱莉不過是想送她禮物而已,卻被大家誤認要偷龍首,這麼說來她並沒有偷拿我的鑰匙。

 

吃過晚飯後,天尚未黑,平常這個時候,謝老會坐著輪椅讓朱莉推到禾埕或外頭散步,現在老人家走了,她空出很多時間可以做自己的事。朱莉打掃完廚房便直接回自己房間,她拿鑰匙打開行李箱,從裏面摸出兩包小塑膠袋,她拿舊報紙將兩包塑膠袋包緊,然後用透明膠布纏繞,接著放入牛皮紙信封袋裏,並用透明膠布黏住信封開口及四周接合處,她打開手機找出小古的資料,然後在牛皮紙信封上寫下小古的住址。

 

朱莉想著要如何把信封寄到香港給小古,之前寄信回印尼老家,她都托寶樹或詠絮要回市區上班時順便幫她寄,可是現在謝家那幾個年輕人對她起了疑心,尤其是艾麗,一定不會放過她的。在謝家熬了三年,在這最後的關鍵時刻,她絕不能敗在艾麗手上,無論如何她一定要保住龍首,她必須親自寄這封信。

 

為了讓信件趕緊寄到小古手上,朱莉絞盡腦汁想了個萬全之計,但再完美的計畫,沒有人助她一臂之力,還是無濟於事。雙堂屋離鎮上二十多公里路程,來回要五十多公里,晚上她不敢一個人出去,她缺一個載她去鎮上的司機。

 

朱莉從床底摸出一個厚紙箱,將衣櫥裏的衣服拿一部分放在箱底,然後打開地上的行李箱,將黑色手提袋裏的龍首拿出來,接著給龍首裹上好幾件衣服才放進紙箱裏,上面再塞緊衣服。

 

朱莉似乎覺得有甚麼不妥的地方,她打開紙箱,將龍首拿出來,不一會,又將龍首放進去,故弄玄虛搞得她心情大亂,拿出、放入;放入、拿出,如此折騰了好幾次,最後她又將龍首放進紙箱,她抱起紙箱走進阿公房間,不一會,她又抱著紙箱走出來。

 

將一切佈置好之後,朱莉打開手機,正要撥號時,她的手機忽然響了,她看了來電顯示,是寶樹打來的,她眼睛一亮,嘴角露出一抹笑意,「找我什麼事?」

 

「妳要不要去鎮上買什麼東西,我剛好要去,可以順便載妳去。」

 

「太好了,我正想去鎮上寄包裹,把衣服和日用品寄回印尼,順便也買點東西,本想拜託你載我去的,沒想到你就打來了。」

 

寶樹將轎車開到鐵柵門外等朱莉,車前大燈開著,強光在夜色中顯得特別刺眼。朱莉將房門鎖好,手上抱著一個紙箱,她小心的走過花園旁的小路,從橫屋後面直接走到鐵柵門邊,她使勁抱牢紙箱,刻意轉身,臉朝廳下看了一會,然後才轉身走出鐵柵門鑽進轎車前坐,車子緩緩向前駛去。

 

 

艾麗掀開門簾,剛剛她一直透過門簾縫隙看著外面的動靜,確定寶樹和朱莉走遠後,她才走出房間,然後走到廚房找錦春。通常朱莉和詠絮打掃完廚房就走了。每晚睡前或看完電視,錦春會到廚房巡視一下並做最後的整理。

 

艾麗一走進廚房就先給錦春灌了幾碗迷湯,說她永遠那麼年輕、漂亮,跟小時候看到的一樣,沒什麼改變,而且感謝她這幾天的照顧和辛勞,並熱心的歡迎他們全家到法國玩,她願當嚮導帶他們暢遊巴黎,錦春樂得直誇艾麗不但人美、心美又懂事,談得正投機時,艾麗話峰一轉,「叔母,妳有沒有覺得朱莉怪怪的?」

 

錦春原本就覺得朱莉怪怪的,被艾麗一問,心想難得有個跟她同樣看法的人,便在她面前毫不掩飾的說:「我一直覺得朱莉偷了妳阿公的寶貝,可是沒有証據,也不敢對她怎樣。」錦春進去過朱莉房間查看,因朱莉鎖著行李箱,沒看到贓物,但錦春不好意思在艾麗面前說,怕有失面子。

 

艾麗說:「叔母,我想跟妳借備用鑰匙去朱莉房間看看,可以嗎?」

 

錦春對艾麗突如其來的要求,有點猶豫,一面又想知道朱莉有沒有偷老人家的東西,在對艾麗的好感尚未消退前,她沒有多做思考,便將備用鑰匙拿給艾麗,然後交待她千萬要小心,別讓朱莉發現,艾麗答應錦春絕不會讓朱莉發現。

 

艾麗走回房間找艾美,把手上的鑰匙攤在艾美面前,「妳看,我拿到叔母的鑰匙了。」

 

艾美放下手上的童裝設計書,抬起頭來說:「真有妳的。」

 

艾麗說:「我需要妳幫我一個忙。」

 

「只要我幫得上,儘管說。」

 

「替我把風,如果妳聽到寶樹開車回來的引擎聲,我還在後堂的話,立刻打手機通知我。」

 

「沒問題,妳自己要小心。」

 

「我會的,謝啦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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