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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片來自網路

朱莉白天除了聽候錦春的差遣辦事外,心裏一直懸著兩顆龍首的檢驗資料,耳朵隨時注意快遞的叫聲,在禾埕打掃時故意拖延時間,或是有意無意的走去前堂,假裝撿垃圾順便到鐵柵門邊張望。

 

頭七一過,她就要跟謝家說拜拜了,她很擔心她離開後信件才寄來。這幾天她忍不住打了好幾通手機問小古,小古告訴她,已催對方用最急快遞將檢驗資料直接寄給她。

 

第二天,她等待的信件終於給她盼來了!她拿著信件往後堂走去,把房門鎖好後,她坐在床沿吁了口氣,雙手微顫的打開信封,A4紙上有幾行英文字,看完,她臉色鐵清,全身僵硬,翻著白眼,喃喃自語:「什麼?兩個都是假的!怎麼會這樣?」她把信件狠丟在地上,低吼道:「死老頭,你騙得我好苦!」

 

她把自己扔到床上,像洩氣的皮球,四仰八叉的癱軟在床上,不知過了多久,她才慢慢爬起來,她推開拉門橫栓,走進阿公房間,她蹲在阿公的紅眠床下,從床沿拉出抽屜,裏面擺著一顆龍首!這是她從寶中房間掉包來的。

 

其實朱莉並沒有把龍首寄出去,她挖空心思演了一齣障眼法,成功騙過艾麗的眼睛,她打算等檢驗報告出來的時候,就把真的龍首帶走,不料事與願違。

 

她瞅著龍首看,露出一副嫌惡的表情,恨不得一腳踹下去。都怪自己太大意,客廳那些畫都是假的,屋裡的古董也是假的,怎麼就沒聯想到龍首也可能是假的,假假假!這死老頭真會作假。

 

朱莉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:「這老頭子會不會詐死?之前半夜跑出來把我嚇得半死,難道…」朱莉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瓜子,搖頭罵自己想太多了。

 

朱莉安慰自己,之前跟死老頭拿的假古董一樣可以賣到好價錢,接頭的人甚至可以輾轉拿去拍賣公司上拍,只可惜自己太疏忽,沒有先下手多拿一些。之前她待過的拍賣公司就曾拍過高仿品,不知情的買家還把贗品當成高價品買回去當寶一樣收藏。

 

她也聽聞一些國際知名的拍賣行做假的種種黑幕,拍賣行聯合炒家透過媒體有計畫、有預謀的哄抬價錢,一個普通的文物可以拱上天價,畢竟識貨的人不多,而貨源越來越少,買家爭相競價,給拍賣行很大的作價空間。古董文物不像黃金有公定價格,它是有行無市的東西,價位都是有心人做出來的。

 

 「唉!白忙一場。」朱莉大嘆一口氣,喃喃自語道:「可惜要回印尼了,如果還有時間,我一定可以找到真正的龍首。」

 

朱莉重拾心情,將信紙塞回信封,放進口袋,她忽然想到什麼,停下來低頭思索了一會,然後又將信封拿出來塞進龍首嘴裏,最後才關上紅眠床的抽屜,她走沒幾步又回頭拉開紅眠床的抽屜,她狠瞪龍首一眼,嘴角露出一抹奸笑。

 

朱莉走回自己房間,隨手拉上橫栓,她逐一檢查衣櫃抽屜,屬於自己的東西都收進行李箱和袋子,收拾好她才放心的坐下來,她打了一通手機給小雅:「記得時間來載我,千萬別忘記,忘了,我會要妳的命。」

 

「妳好兇,我好怕。」小雅說:「大美女交待的事像聖旨,怎敢忘記,不過說真的,妳東西要準備好,到時我可不等人。」

 

「我知道。」朱莉關上手機。

 

 

今天是謝老頭七的日子,剛好也是農曆初一,寶樹起了個大早,梳洗完畢後,他走出房間,本想邁步往前堂走去的,但想到朱莉明天就要回印尼了,不管好壞,不管她做了什麼,她也照顧了阿公三年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,在離別之際,他想跟朱莉說幾句感謝的話,他站在門口,往斜對面朱莉的房間看過去,房門還關著。

 

「叩叩叩。」寶樹走過去敲門,裏面沒有動靜,他喊了一聲:「朱莉,妳在裏面嗎?」依然沒有回應,寶樹心想,朱莉可能去廚房幫忙了。

 

寶樹逕自往前堂走去,繞過橫屋,經過禾坪,直接跨進廳下,先向列祖列宗的神位鞠躬行禮,他注意看了一下神主牌,平日用紅紙遮著的阿公的名字已撕下,旁邊是阿婆的名號─宋孺人。底下一格是阿爸的,再往下一格是他的,都用紅紙遮著。

 

他將擺在神桌前的茶杯及小茶壺一起拿去廚房,「按早。」寶樹一進廚房便和錦春及詠絮打招呼,錦春看兒子站在洗碗槽前洗茶具,欣慰的說:「很好,你沒忘記今天是初一,你爸和你大伯、二伯去散步了,趁你還沒銷假上班,拜廳下的事就交給你了。」

 

「今天是阿公的頭七,也是過世後的第一個初一,阿公有交代,怎麼可以忘記。」寶樹看了一下廚房四周,隨口問道:「怎麼沒看到朱莉?」

 

「朱莉今天反常了,平常最慢六點十分就會進來廚房幫忙,」錦春看著手腕上的錶說:「都快六點半了,還沒看到人影,詠絮,妳去後堂叫朱莉。」

 

「媽,朱莉明天就要回印尼了,就讓她多睡一下吧。」

 

「她幫忙做家事,我可是有多給她工資。」詠絮的話讓錦春覺得自己像是個不体貼又苛刻的女主人,於是不再堅持要朱莉馬上來幫忙。

 

聽詠絮這樣一講,寶樹覺得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,也許朱莉真的還在睡,害她躺著也中槍,雖然心中有股不祥之感,也只好暫時擱下。

 

寶樹坐在客廳茶桌前煮水,他從茶桌底下摸出一個精緻的小鐵盒,打開蓋子,裏面是碧螺春,他聞到一股淡淡的茶香,那是阿公往生前最喜歡喝的茶,他抓了一小撮放進小茶壺裏,然後用煮滾的水沖泡,準備就緒,寶樹捧著茶盤走進廳下。

 

寶樹以虔誠的心點上一柱清香,站在神桌前專注的向阿公禱告:「如果我不在家,阿爸每天早晚會點廳下火,每月初一、十五也會上香泡茶,請阿公在九泉之下儘管放心,沒煩沒惱,快樂逍遙做神仙去。」一縷青煙緩緩上升,在神位前慢慢飄散,寶樹聞到一股濃香,在與阿公心神交會的剎那,他轉頭看著牆上阿公的遺像,好似在對他頷首、微笑,耳邊忽地傳來低沉的聲音:「寶樹,你做得很好,到目前為止,都沒讓我失望。」

 

寶樹閉著眼睛回道:「阿公,我一定會遵照您的遺囑去做。」

 

「很好,雖然我不在人世了,但我的靈魂永遠不會離開雙堂屋,你要好好的過日子。」

 

「我會的。」寶樹睜開眼睛,阿公的聲音隨即消失,只看到眼前一縷青煙。

 

 

時間已過六點半,還沒看到朱莉出現,錦春右眼皮突然跳了幾下,心裏有點擔心,她拜託詠絮去後堂看看。詠絮也覺得怪怪的,她拿著錦春给她的備用鑰匙往客廳走去,經過禾坪時,詠絮看見慧琴和碧雲在聊天,艾美兩姊妹在做伸展操。

 

「按早。」她跟她們打了聲招呼,這時眼尖的艾麗問詠絮:「妳拿鑰匙是要去找朱莉嗎?」

 

「是啊,朱莉到現在還沒起來。」

 

艾麗一聽直覺有問題,心想朱莉可能跑了,於是跟著詠絮過去看看,她揮手叫艾美也跟過去,慧琴和碧雲似乎嗅到不尋常的氣氛,也惦惦跟在後面,她們一行繞過橫屋來到後堂,詠絮邊喊邊敲朱莉的門,沒有回應,她用鑰匙打開房門,她們走進去卻沒看到朱莉,那只橫躺在地上的行李箱也不見了。

 

一股不祥的預感浮上艾麗的心頭,她走到窗邊,拉開窗簾,推開窗戶,那只黑色手提袋不見了!艾麗這時才驚覺被朱莉耍了。

 

「朱莉明天就可以回印尼了,怎麼就這樣不告而別?」大家都同感疑惑,只有艾麗知曉箇中緣由,可惜未能看透朱莉的心思,進而阻止朱莉帶著龍首落跑。

 

大家站在拉門外面,慧琴一臉正經,心裏卻抱著玩笑的口吻說:「妳們阿公昨晚可能有回來睡喔,他一定捨不得離開他的紅眠床和雙堂屋。」聽得其他人面面相覷,心裏毛毛的。

 

艾麗推開拉門橫栓,大家也跟著走進老人家房間,當他們看到抽屜裏的龍首時,全都愣住了,尤其是艾麗,她以為朱莉用障眼法騙她,讓她以為龍首已經寄出去了,然後再利用半夜逃走時帶走龍首,但沒想到龍首居然還在阿公房裏,她不懂朱莉在玩什麼把戲?艾麗打開塞在龍口的信紙,看完恍然大悟,原來兩顆龍首都是假的!

 

艾麗注意到信紙上有一行斜印的、淡淡的浮水印,上面有一串英文字,是XXX古董文物檢驗所。她聽過這家檢驗所,媒體也報導過,很有公信力。

 

大家輪流看朱莉的信,看完才明白朱莉為何不告而別,先前大家都對她不設防,以為她對龍首不了解,最糟的是,老人家出殯時,錦春卻堅持留她一人看家。

 

無法置信的慧琴喃喃自語:「龍首不是在寶中房間嗎?怎麼會出現在老人家房裏?難道是老人家捨不得,半夜回來把龍首抱回自己房間?」

 

「一定是阿公半夜抱回來的。」有人小聲附和。

 

碧雲叫艾美馬上去前堂問寶中,正在房間整理東西的寶中聽了艾美的話,大吃一驚,立刻打開旅行袋,看到龍首還躺在袋子裏,「我真的不明白,阿公怎麼會擁有兩顆龍首?最令人不解的是,兩顆都是假的。」寶中也想看另一顆龍首,他提著旅行袋與艾美來到阿公房裏,兩顆龍首一起擺在紅眠床上,看起來一模一樣。

 

剛散步回來的大智、大仁,大勇,還有在廚房忙的團團轉的錦春,聽到龍首的情況,全都跑來老人家房裏看那兩顆假龍首,當初發現龍首時,任誰也沒料到會出現第二顆。大智問站在一旁的寶樹:「阿公有向你提過兩顆龍首的事嗎?」大家都把目光從龍首轉向寶樹,期望從他口中得到答案。

 

「從來沒有。」寶樹堅定的說。

 

大智接著對錦春說:「要是阿爸出殯那天,請保全來家裏看守就不會發生這種事。」大智表面上抱怨錦春,心中卻暗自慶幸,若不是朱莉監守自盜,他們還被矇在鼓裡,以為龍首是真的。

 

錦春再傻也聽得出來,老大表面上怪她所請非人,根本就口是心非,若不是朱莉這樣一搞,他們哪裡知道龍首是假的,撿到錢還詐哭。這下慧琴和碧雲絕不會善罷干休,她思索要如何接招?

 

艾麗從種種跡象判斷,認為朱莉比他們更早發現龍首,當另一顆龍首出現時,朱莉懷疑她手上的龍首是假的,所以她一直等機會要換回寶中房裏的龍首,阿公出殯那天終於讓她等到機會。

 

艾麗認為朱莉應該拿走不少阿公的古董,她為何不帶走龍首?即使偷偷換過了,多疑的朱莉依然不確定哪顆龍首才是真的,她偷刮粉末請朋友幫她拿去檢驗,結果人算不如天算,兩顆都是假的,於是她惱羞成怒,想報復阿公,寧可不要龍首。

 

朱莉人雖跑了,但她的報復行動卻開始發酵了。

 

假龍首讓慧琴和碧雲第一個想到的是土地,分遺產時,他們以土地和錦春交換龍首,可是現在龍首是假的,她們認為遺產應該要重新分配才合理。

 

艾美兩姊妹和寶中兩兄弟,聽到自己的父母談論要重新分配阿公的遺產,皆勸父母別再為遺產的事爭執,但大人聽不進去。等到頭七做完,三個妯娌一起收拾完畢,慧琴和碧雲趁錦春還在廚房時,對她提出要求,「土地必須全部還我們,以補償假龍首的損失。」

 

錦春悍然拒絕,「講好的事,怎麼可以出爾反爾,這可不是小孩子玩家家酒,再說,老人家生前就講過好多次,往生後要把全部土地分給大勇,經過一番波折又回到原點,這是老人家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事,誰也改變不了。」

 

「老人家生前對你們兩夫妻承諾過什麼,我們不清楚,只有白紙黑字才算數,不還土地的話,雙堂屋必須三兄弟共同持分。」慧琴和碧雲異口同聲。

 

「絕不可能!」獨擁雙堂屋是錦春牢不可破的底線,別說持分,她連一個房間都不願退讓。

 

慧琴和碧雲也不想讓步,在回英、法之前,她們決心要掙回應得的份,慧琴說:「那就讓法院來裁決,阿爸的遺囑白紙黑字,寫著土地分給大智和大仁,這是事實也是證據。」兩人心想,反正龍首是假的,不必顧忌打官司時消息外洩。

 

「要告就去告,我沒在怕。」錦春嘴裏說不怕,心裏還是有點擔心,她想問大勇的意見,於是悻悻然離開廚房。

 

之前錦春因接受大勇的意見,沒有堅持要龍首,且以龍首換回土地,此事讓她覺悟到,打開心胸,不要一意孤行,多聽別人的意見,接納別人的觀點,可以減少憾事發生。

 

大勇聽了錦春的敘述後,心中喜憂參半,如果土地問題處理得好,以後兄弟可能還有見面的機會,若處理不好,兄弟可能為此對簿公堂,甚至形同陌路,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,在他內心深處希望大哥和二哥也擁有阿爸留下的遺產,他從來就不想獨佔那些土地。他知道要錦春放棄全部土地並不容易,他想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說服老婆,「既然龍首是假的,土地還大哥和二哥也是應該的,大家都分到阿爸的遺產,兄弟姊妹感情依舊在,我相信這是阿爸最想看到的。」

 

「可是,」錦春面露難色,「土地本來就是我們的,想討回去就要拿錢出來贖。」

 

大勇苦口婆心,一遍又一遍的勸說,錦春心裏已不再那麼堅持,但還是不願鬆口。大勇持續以一顆無私的心,語帶感性的說:「我們已經有房有地,很幸福了,不必全部,只要把一半土分給大哥和二哥,讓身邊的人也分享幸福,不是很好嗎?」

 

錦春定定的看著老公,眼神閃過一抹愧色,一面暗自佩服老公的寬宏大量,一面覺得自己太計較、太貪心,她有感而發的說:「傻人有傻福,貪心的人永遠不快樂。」

 

為展現自己的誠意,錦春讓出了三分之二的土地,還主動向慧琴和碧雲示好,以後回台灣隨時可以住雙堂屋,大智和大仁兩夫妻感受到錦春的誠意,帶著感恩的心準備離開雙堂屋,返回英國和法國,而艾美和寶中則準備回大陸繼續拼事業。

 

大勇打電話叫了兩台計程車來家裏,準備載大智和大仁一家到機場搭機,寶樹和詠絮在禾埕與寶中兩兄弟及艾美兩姊妹一一擁抱話別,而慧琴和碧雲則熱情的邀錦春一家來英國和法國玩,讓她們好好招待。「一定會找個時間去。」錦春笑著說。

 

大勇一本正經的對大智和大仁說:「一人帶一顆龍首回去,以後記得告訴你們英國和法國的子子孫孫,有關第二次鴉片戰爭的歷史真相,還有別相信英國和法國政府的版本啊!」

 

「有意思,哈哈‧‧」兩兄弟齊聲爆笑。

 

艾麗和寶華問大勇:「我們真的可以把那兩顆龍首帶回去嗎?」

 

「當然。」大勇跟寶樹一起到客廳,打開櫃子,將兩顆分別裝在紙箱的龍首抱到計程車上。

 

抱著紙箱的寶華問寶樹:「這帶得出去嗎?會不會被海關扣押?」

 

寶樹說:「這只是仿造的工藝品,阿公可以帶進來,你們應該也可以帶出去。」

 

抱著另一顆龍首的艾麗,想不透阿公怎麼會有兩顆山寨的龍首?真的又在哪裡?難道…艾麗轉念一想,阿公根本沒有真正的龍首,這只是他仿製的收藏品,真品已不存在世上?

 

轟一聲,計程車往前駛去,艾麗帶著滿腹疑問離開雙堂屋。  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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