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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父親哀嘆一聲,將整個過程告訴老闆,老闆拍著我父親的肩頭朗聲大笑,說買走龍首的正是他本人,我父親聽了喜出望外,心想這回龍首可以帶回英國了,不料老闆說他一個禮拜前已約了佳士得的代表來看龍首,頓時我父親的心情又從雲端跌到谷底。我父親說他記得1892年曾在報上看過佳士得拍賣印象派大師德加的油畫─苦艾酒,成交價是189英鎊。

 

他擔心龍首如果進了佳士得的拍賣場,價格會越喊越高,到時他得花更多錢去和別人競標,於是我父親說服老闆取消與佳士得代表的約見,願以一千英鎊買回龍首,幸虧老闆接受我父親的要求,龍首才能再度回到我家。

 

聽完保羅的敘述,我才知道龍首有這麼一段奇遇,還差一點上了佳士得的拍賣場。早知道剛才不應婉拒保羅的餽贈,說老實話,此刻如果他要把全部箱子送給我,我想我也不會拒絕。 我們離開地下室走回一樓,羅絲再度提醒我,除了龍首,要記得帶一口箱子回去,這回我不再婉拒而是感謝他們夫妻的慷慨。

 

 不久我收到家裏寄來的快信,父親在信中說珍珠港事變後,促使中美加緊合作對抗日本,日本在中國戰場漸感吃力,最近徵召不少專業人士到前線幫忙,我也在徵召的名單中,要隨部隊去打陸做工事,這正合我意,我立刻打包行李,把跟盧買的古董仔細打包好,這時我想起保羅要送我的箱子,同時一個念頭也悄悄在我心中萌生,我趁保羅兩夫妻到外地度假時,將事先準備好的兩個旅行箱提在手上,接著到花盆底下拿鑰匙,我走進地下室裝了兩箱的古董,最後又將龍首箱子上的紅紙貼到最靠裏面的箱子上,將龍首擺進自己的箱子裏。

 

一切恢復原狀後,我寫了一張紙條放在餐桌上向保羅兩夫妻告別,再算好時間搭最快的客輪,等保羅兩夫妻回到家時,我已經在客輪上,不過他們會以為我回泰國了。

 

回到台灣後,我將那兩箱古董放在堂叔房間,堂叔看了箱子裏的東西,驚訝的眼神中帶著驚喜的表情問我,除了龍首,這些都是稀有珍品,勝過我們叔姪三人以往的收藏,你怎麼會有這些東西?我告訴堂叔這些都是英國房東為報答救命之恩送我的,我隱瞞了部份事實,我不想讓堂叔為我擔心。堂叔說英國房東真慷慨,我說他們不過是『借花獻佛』罷了,堂叔聽了苦笑道:「這倒是實話。」

 

我告訴堂叔有關龍首的來龍去脈,堂叔覺得這龍首雖來自皇室,看起來卻像個工藝品或大型擺件,問我為何大老遠從英國帶回來?我說這龍首是中國圓明園的東西,是1900年庚子事變時被八國聯軍劫走的皇室文物,它承載著很深的歷史意義,中國人說落葉歸根,我覺得應該讓它回到中國,別再重蹈昭陵二駿的覆轍。

 

堂叔憂心的說,中國古董文物不管以任何方式,一旦出了國門,到了古董商手上,價錢立刻翻上好幾倍,甚至百倍、千倍,個人財力終究有限,無法將源源不絕流出的古董文物全部蒐購回來,想想昭陵二駿,現在要買回來多困難,所以我反對你將龍首送回中國,至少現階段不適合。

 

我了解堂叔的心情,他擔心我把龍首送回中國後,國民黨那些有權有勢的官員與古董商裏應外合,怕又將龍首盜賣到國外謀利。權衡目前情勢與狀況,我決定將龍首暫時留在台灣。

 

幾天後,我穿上軍服隨著後勤部隊來到東北,這些年來中國歷經各種戰亂,尤其是軍閥內戰和抗日戰爭,把道路橋樑搞得殘破不堪,百姓流離失所,看了讓人心情沉痛。造橋鋪路、搶修工程是每天的例行工事,有些橋才弄好沒多久又被炸斷了,破壞建設;建設破壞,每天輪番上演,體力和毅力不夠強的人很難負荷,所幸我還挺得住,我想支持我撐下去的主要原因是那顆火熱的轉原鄉的心。

 

三個月後我被調到南方,離原鄉的路越來越近了,我利用一個上司特準的機會,搭便車又換了不同的交通工具,最後坐人力車來到日夜思念的原鄉,除了鄉音未改,所到之處一片蕭條,原鄉的落後、殘破卻令我大失所望,小時候聽原鄉先生所形容的原鄉是如此美好,那顆火熱的心完全熄滅,從此不想再回原鄉。此刻我終於明白,來台祖為何要冒險再橫渡黑水溝,返回原鄉將先人骨灰帶回台灣重新安葬,因原鄉人稠地少山多,生活不易,來台灣尋找安身立命的機會。

 

日本戰敗後,國民黨來接收台灣,我又從日本臣民變回中國人,坦白說,從倫敦回來後,我的思想改變很多國家不過是個虛幻的名詞,當哪一國人,我一點都不在乎,在我心中我是個無政府主義者。有些日據時期的既得利益者─大地主,痛恨國民黨統治,因為國民黨在台灣實施耕者有其田政策,把地主的土地讓佃農放領了,他們對政府的不滿轉而懷念起日據時代的風光。

 

光復後我進入日本一家跨國工程公司上班,在日本待了五年後,我被調回台灣當主管。從倫敦回來已有好些幾年了,我的心一直懸在那顆龍首上,我猜測保羅可能還沒發現龍首已被我帶回台灣,我一直在思索,萬一保羅去學校查我的個人資料,我要如何保住龍首和那些古董文物?

 

累積一二十年的積蓄和籌畫,四處尋找適合地點,最後決定買一塊山,在山中蓋一座自己設計的雙堂屋,前堂是住家,後堂由我和寶樹暫住,地下則挖空存放龍首和古董文物。設計及申請手續完成後,我透過同行牽線,比當地行情多一倍的價格,將整個工程包給北部的團隊來施工,我在鎮上租了一棟透天厝給工班當宿舍,一得空就從市區開車回去監工,我自己是搞建築營造的,受過日式教育的嚴格訓練,只要發現施工沒達到我的要求,或尺寸不夠精確,我馬上要求修改,一點都不能馬虎,為此帶頭工班每次看到我,總是搖頭說我的錢很難賺。

 

兩年後雙堂屋總算完工了,我請日本裝潢師傅將地下室弄成博物館等級的收藏室,在全家還未搬入前,我陸續將龍首和其他古董文物搬進地下室,至於那兩尊兵馬俑原本放在我租的倉庫裏,我事先將兵馬俑用木片釘牢,並蓋上帆布,再請外縣市的搬家公司利用晚上幫我搬運到地下室。

 

說起那兩尊兵馬俑,是在很意外的情況下買到的,印象中是某年寒冬深夜,剛過完農曆年不久,有個收藏界的朋友帶著他的親戚來找我,朋友說他親戚為幫兒子還賭債,要割愛兵馬俑,朋友的親戚先拿相片給我看,看完相片,心情十分複雜,因為朋友的親戚一直跟我強調兵馬俑絕不是仿品,而是真品。為了取信於我,他以豁出去的心情將心底的秘密向我透露,他說他是以內神通外鬼及利用漁船走私的方式將兵馬俑運到台灣,其中的波折與驚險過程足可拍成一部電影。

 

我想如果兵馬俑在更早之前被挖掘出土的話,難保不會被大規模盜賣或走私到國外,以後中國人要看兵馬俑都要到外國博物館去看,就像大英博物館就收藏了許多中國文物,看自己國家的古董文物還要跑到外國博物館,心裏很不是滋味,不過話說回來,要是這些流落在外國的古董文物,一直留在中國的話,經過文化大革命的破壞,恐怕也所剩無幾了。

 

我要求親自看過兵馬俑後再做決定,他們開車載我去他的倉庫,從兵馬俑的觸感、紋理、重量及各方面來看,我認為那是真品,我請他開個價給我參考,他伸出三個手指頭,我皺起眉頭,坦白說這價位超出我的想像,而且沒有任何成交記錄可供參考,朋友的親戚看我遲疑不決,遂向我表明,若無意購買,可否介紹給我的日本友人。

 

朋友的話又讓我想起被盧賣到美國的昭陵二駿,那是我們叔姪三人心中永遠的痛,機會只有一次,失去了永遠不會再回頭,如果我再不當機立斷買下這兩尊兵馬俑,早晚可能會被賣到日本或其他國家,因為以當時的觀念,國內一般收藏家不會花大錢買這種大型人俑陪葬品。我告訴自己絕不能重覆轍蹈,經過一番討價還價,最後以八折成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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