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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陸發行的六駿郵票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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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整的六駿之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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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盜後支離破碎的六駿

以上圖片來自網路

 

祖母生了五男五女,母親也生了八個子女,我是男女排行中的老么,哥哥們的小孩都叫我滿叔。大哥大我十七歲,二叔大我二十多歲,照理說我和大哥及二叔不可能走在一塊,因我們三人對古董文物及書法繪畫有興趣,我像個小跟班,沒事就跟在旁邊聽他們談論及把玩古董文物,或跟著他們學書法繪畫,加上我們先後在早稻田讀過書,所以母親常笑我們三人正經事不做,就愛搞壞銅壞鐵﹝愛玩古董文物﹞,死田螺作一堆﹝物以類聚﹞。

 

二叔常跑大陸,他告訴我他去大陸有幾個原因,一是想去買古董文物。二是想回原鄉看看,三是家族有人聽聞國民政府可能會在台灣實施耕者有其田政策,若當真實施,家族數十甲土地將大幅縮水,這個不確定的危機,使二叔想去大陸打探風聲,了解狀況。

 

另外,二叔從日本友人處,經由特殊管道得知,中、日必戰。我們三人對中、日走上戰爭一途,頗感憂心,在日本統治下,我們到底是日本人、台灣人、還是中國人?認同感與歸屬感把我搞得痛苦不堪,我不想面對這惱人的問題,但我心裏很清楚,問題早晚會來面對我,逃無可逃。

 

大哥從早稻田畢業後直接去了美國留學,父母原本希望他在台灣工作,結婚生子,好讓他們早點抱孫子,但大哥私下告訴我,他不想那麼那早被婚姻束縛。

 

祖父過逝時,二叔和大哥分別從大陸和美國坐船回來,有天晚上,我們三人在二叔房間聊天,大哥問二叔有關大陸那邊的狀況,二叔說共產黨發展的很快,吸收了很多年青人和知識份子,已對蔣介石領導的國民政府帶來威脅。

 

二叔認為國民政府很可能在台灣實施耕者有其田政策,二叔問了一些在市區做生意的朋友,他們建議二叔開公司,二叔覺得這方法可行,於是極力說服家中長輩先成立一家公司行號,然後由公司買下家族全部土地,避免以後土地被放領,事後証明,二叔的先見之明挽救了家族的土地。

 

我問二叔有沒有去原鄉,二叔說從小聽原鄉先生說原鄉有多好,一直想去見證一下,他說好不容易到了上海租借,在車站要轉車去原鄉時卻碰到大學生示威遊行,鐵路工人罷工,可惜沒有去成,二叔說每次他想去原鄉,不是有要事擔擱就是交通出問題,他要我將來若有機會,一定要回原鄉幫他見證,我答應二叔一定會去的。

 

三人談完國事和家事,二叔興奮的對我和大哥說,他從大陸帶了一些好東西回來,他邊說邊從床底摸出一只大皮箱,打開箱子,裏面有青銅器兩件、鎏金佛三件、白玉壺茶一套、千手翡翠觀音一尊、古劍兩把,還有用木盒裝著的殘片石塊。在這之前,二叔的收藏除了一些古碗、古書之外,其他就只有幾把古劍而已。

 

我和大哥這回真是大開眼界,發覺真正的好東西都在大陸。我們把每件東西拿起來輪流賞玩,尤其是青銅器,上面刻著銘文,以我當時的漢字程度,還無法辯識那些字,二叔說這些都是戰國時代祭祀用的禮器。

 

這當中最特別的是木盒裏的殘片石塊,大哥問二叔,如何弄到這些東西的?二叔說那段時間他天天去上海古玩市集尋寶,跟一個賣古玩的沈老闆聊的很投機,這個鎏金佛、白玉壺和碗,還有翡翠觀音都是跟他買的,我問他有沒有高檔一點的?沈老闆說他有個親戚住西安叫四寶的,最近在老家挖土蓋房子的時候,挖到一批青銅器和古劍,正待價而估,問我要不要去看?我一口答應,沈老闆寫了一封信又抄了四寶的住址給我,叫我去西安找四寶,我坐火車到西安,四寶看了沈老闆的信之後,到閣樓拿青銅器和古劍給我看,我發現這些都是剛出土的文物,問四寶要多少錢?四寶開的價錢很高,幾乎要花掉我一塊地的錢,我跟他殺價,但四寶一毛也不肯降,他說若是拿去「盧吳」可賣更漂亮的價錢,要不是看在沈老闆的面子上,他還不想賣我,最後我咬牙以四寶開的價錢買下這些青銅器和古劍。

 

後來我跟四寶混熟了,我問他盧吳是誰開的?店在哪裏?四寶說盧吳是盧芹齋和他朋友吳先生合開的,他們南北都有分店,在全國搜購老外喜歡的古董,裝箱運到國外,盧在法國、英國和美國也開店專賣中國古董。

 

有天我送了兩包台灣澎風茶給四寶,我唬他這是台灣最貴、最好的茶葉,連英國女王也愛喝,還給他取了個很漂亮的名字叫東方美人茶

 

四寶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,高興的馬上拿來泡,我們邊喝茶邊聊天。四寶看我花大錢跟他買古董又送他茶葉,為回報我的盛情,向我透露一件令我感到十分震驚的事,他說他曾受雇於某人的盜墓團隊,盜過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六駿,我一聽不得了,誰那麼大膽敢盜賣皇陵文物!我問四寶受雇於誰?四寶說他拿了人家的封口費所以必須保密。

 

之前我曾在大公報看過昭陵六駿被盜的新聞,報上說盜墓者將六駿移出皇陵,在運送途中消息走漏被趕來的鄉民包圍,盜墓者為逃命,將六駿扔下山谷,最後支離破碎的六駿被當地政府送到西安府博物館保存。

 

大公報痛批盜墓者的惡行,無視1913年古物保存法,及1914年禁止古物出口管制的禁令,尤其官商勾結嚴重,期盼政府拿出魄力嚴懲文物出口商及盜墓者。

 

四寶說在那段風聲鶴唳期間,他們都很小心,不敢輕舉妄動,等風頭過了才敢出來尋寶。

 

四寶喝了幾杯澎風茶之後,心情大好,他靠在我耳邊說昭陵六駿在他閣樓上,我瞪著他看,怎麼可能?大公報明明說六駿在博物館,2米高、1.7米寬、好幾頓重的六駿可不是一般文物,四寶怎麼有本事偷出來?小小閣樓怎麼搬得上、藏得下?難不成四寶喝了澎風茶後,人也跟著澎風起來?四寶看我一臉狐疑,遂帶我上閣樓。

 

我們兩人彎腰低頭站在閣樓邊,除了一些零亂雜物和幾口箱子,其他什麼也沒有,我問四寶,六駿呢?四寶打開一個破舊的箱子,我只看到裏面有一些斷片殘塊。我失望的問四寶,這就是六駿?四寶說難不成你以為我從博物館偷出六駿?我沒那本事,能找回這些殘塊已是祖上積德。

 

我查了一些歷史資料,這六匹汗血寶馬是李世民打天下時的坐騎,跟著主人南爭北戰,立下許多汗馬功勞。西元636年李世民命閻立德和閻立本兩兄弟以青石雕刻而成,六匹戰馬日夜守在昭陵與主人相伴千年,現在卻被盜墓者破壞得面目全非。

 

看著慘不忍睹的殘片石塊,我問四寶,你怎麼弄到手的?四寶說等風頭過了,有天他趁天未亮時,偷偷回去撿了一些沒被發現的碎石塊回來,等以後有機會好好撈它一筆。

 

我問四寶,你在太歲頭上動土,不怕報應?四寶放下手上的茶杯,沉默了好一會,才說自從盜了昭陵之後,家裏衰事連連,首先是我老子摔斷一條腿,我娘被鋤頭鏟到腳,老婆切菜切到手,兒子掉到河裏差點溺死,我也被車撞,手臂骨折,四寶說罷大嘆一口氣。

 

我問四寶這些東西放在家裏不吉利,怎麼不處理掉?四寶說他很掙扎,丟了捨不得,不丟心裏又毛毛的。我建議四寶拿去盧吳賣,既可甩掉燙手山芋又可賣點錢。四寶聽了大搖其頭,直嚷不行、不行!我問他為何不行?四寶說這當中的曲折一言難盡,不提也罷。

 

既然如此棘手,我建議四寶乾脆找個理由送回博物館。四寶拒絕,他怕自投羅網,搞不好還會把雇主牽扯出來。

 

兜了好大一圈之後,四寶問我可否代為保管這些石塊,我是不信邪的人,一口答應,四寶以為我會拒絕,他高興的直拍我的肩頭,直誇我是好人。

 

這些石塊跟著我在大江南北流浪了好幾年,直到我回台灣前,我去找四寶要還他石塊,哪知他已經搬家了,問左右鄰居也不知他們一家搬去哪裏,有個住在四寶斜對面的阿婆偷偷告訴我,說四寶的兒子溺水後不到一年就病死了,四寶去問村子裏的仙姑,他聽了仙姑的話便連夜搬家,阿婆說仙姑是她的姪女,這些都是她聽姪女說的。最後不得以,我只好把這些石塊帶回台灣。

 

去日本讀書前夕,我收到一封大哥從美國寄來的信,大哥說他的美國房東是收藏家,很喜歡中國文物,他聽房東說,昭陵六駿中的其中兩駿已被盧芹齋的來遠公司運到美國,盧積極在找買家,他開價十五萬美金。大哥說他找盧談過,盧答應給他一個月時間籌錢,價錢還可以再談。

 

十五萬美金吶!我的老天,聽到這個天文數字,我沉思許久,鄉下蓋一棟全新的伙房才幾千銀元,縱使有土地田產,賣掉一半也不夠買這兩駿,況且父母親也絕不會不顧其他兄弟的感受,答應我和大哥賣掉土地,去買這兩隻他們認為支離破碎又沒用的石馬。

 

大哥要我聯絡人在大陸的二叔,想辦法籌錢把兩駿買回來,運氣好的話,二叔之前帶回來的斷片殘塊也許可以幫兩駿拼湊起來。

 

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事,我還是立刻寫信給二叔,二叔回信說他恨不得賣掉名下所有土地,馬上匯錢給大哥把二駿給買回來,可惜現在世界局勢不安,世界大戰打得正酣,黃金比土地值錢多了,就算大家賣地集資也遠遠不夠,只好寫信告訴大哥死了這條心。

 

堂叔去逝前將他全部藏品託付給我,他的子女對古董文物沒興趣也不了解其父有哪些收藏,堂叔一直把他的藏品瑣在自己房間的櫃子裏,他擔心去逝後子女會把他的畢生收藏賤賣,他早早就請律師寫了一份文件交給我保管。堂叔之所以會這麼放心的交给我,是因為我向他保證,會以畢生所學打造一座最好的場所來安置這些藏品。

 

後來聽大哥說,這兩駿被美國富商以12.5萬美金買走,富商往生後捐給賓州大學,現收藏在賓州大學博物館。雖買不起兩駿,不過大哥後來陸續跟盧買了一些青銅器和玉器,他過逝後也把他的全部古董及盧出版的書和圖文託付給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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