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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訂閱佳士得和蘇富比的拍賣圖錄,我還有看時代雜誌的習慣,有一期時代雜誌報導蔡老闆在紐約蘇富比的秋季拍賣會上以美金16.5萬元拍下猴首,當初保羅從法國古董商手上買回龍首時才花1000英鎊,經過這些年的增殖加上拍賣行的運作,猴首竟可拍到16.5萬美金,真是不可同日而語,我覺得把拍賣當公司經營的人,跟發明股票上市同樣了不起,短時間內帶動巨量錢潮,養活許多人。

 

其實我早在蘇富比的拍賣圖錄上看過猴首和豬首,當下我就有不祥的預感,覺得圓明園十二生肖早晚會被炒作起來,果然沒多久時代雜誌就專訪了蔡老闆,時代雜誌行銷全球,這篇專訪等於間接替十二生肖打知名度,而保羅有看時代雜誌的習慣,這篇專訪肯定會讓他想起放在地下室的龍首,經過那麼多年,或許他早就發現龍首不見了,以保羅當初跑去法國買回龍首的傻勁,我想他肯定會想盡辦法找回龍首,我心裡的不安也越來越重。

 

有一年年底我去東京總公司開會,被派到泰國當主管的黑田同事也回東京開會,黑田是我在日本讀書時的同學,他留學美國。黑田也喜歡收藏古董文物,不過他只收藏日本的東西和西洋油畫,我們因為有共同嗜好而成為好友,開會結束後,黑田執意請我去一家居酒屋小酌,我們閒聊幾句後,便談起有關收藏古董方面的事,黑田跟我提了一件令我感到十分震驚的事,他說不久前他在逛曼谷一家大型古董店時,看到一個自稱傑克的英國人,拿著一張寫著泰文的字卡,上面畫著一顆龍首,傑克問古董店的老闆,店裏有沒有這樣的龍首?他想買,老闆說沒有。傑克留下住址和電話,拜託老闆如有龍首的消息要立刻通知他。

 

黑田說傑克離開古董店時,他也跟著走出去,因為傑克想買龍首的舉動讓他感到好奇,一個西方人怎麼會對龍首有興趣?他問傑克,龍首對他是否有特殊意義?傑克説龍首是他祖父從中國帶回來的紀念品,龍首傳到他父親時,被一個住在他家的泰國留學生偷走,他父親臨終時交代他一定要找回龍首。

 

傑克說他去過曼谷每家古董店,但都沒有看到龍首,他認為找回的機率不大,因為猴首被拍賣行炒得太高了,會帶動其他獸首,現在持有龍首的人肯定待價而沽,不會輕易出手,一方面既可避開風頭,又不會曝露身份。傑克說他來泰國一趟只是想完成父親的遺願。

 

保羅的兒子─傑克終於找到泰國來了!而黑田絕對想不到擁有龍首的人就坐在他對面,我必須小心應對,絕不能讓黑田看出任何破綻。

 

黑田說傑克看他對古董有興趣,又懂英文,於是兩人互留名片,傑克並委託黑田在派駐泰國期間,幫他尋找龍首,若發現龍首的下落一定要通知他,他會好好酬謝黑田。

 

幸好我沒跟黑田提過龍首的事,要是傑克從黑田口中得知龍首的下落,我想他一定會直接來台灣索回龍首,甚至告我侵占。

這世上除了我,只有二叔和大哥知道龍首的事,如今他們已作古,寶樹,當你看到阿公的記事本時,我已離開人世,阿公希望只有你知道龍首的事,此外沒有第二個人。

 

不知來龍去脈的黑田問我,龍首不是你們中國的東西嗎?傑克的父親為何這麼在意這個紀念品?這其中一定有甚麼原因,對於黑田的疑問,我不想說謊,更不想據實以告,只能搖頭裝聾作啞。

 

我問黑田,如果找到龍首會不會通知傑克?黑田沒有回答我,面露猶豫,眼神看向別處,我等著他的答案,氣氛顯得有點尷尬,黑田拿起酒壺幫我倒了一點清酒,也幫自己倒了一點,黑田專注的品酒,時而閉目;時而對酒發出低沉的讚嘆聲,眼神始終刻意迴避我,也不正面回答我。

 

當下我的心情如洗三溫暖,但外表仍故作鎮靜,無心再喝酒聊天,我跟黑田告辭,離開居酒屋後,我獨自走回飯店,在回飯店的路上,腦海一直浮現兩個問題,傑克會不會去學校查我的資料?他會不會找到台灣來?

 

是該採取行動的時後了!在回台灣前我透過日本同學的介紹,找到一個口碑不錯,專做金屬雕塑的師傅伊坂先生,他接下我的Case,為防消息洩露傳到黑田耳裏,我們簽了保密合約,我帶伊坂來台灣親自看過龍首,伊坂拍了各種角度的照片,量好尺寸並確認材質後飛回日本,兩個月後,伊坂以工藝品展覽的名義將兩顆龍首透過海運寄給我。

 

之所以會有兩顆龍首,是因為我在合約中要求伊坂將模子也做成跟真品一樣的龍首,萬一有甚麼閃失被偷走的話,至少還有另一顆可以應付傑克,如果哪天他真的找上門的話。

 

當你看到記事本時,我已離開人世,傑克應該不會來了,那麼這兩顆龍首就送給老大和老二,三兄弟剛好一人一顆,如果我料得沒錯,他們應該已經帶回英國和法國了。

 

寶樹看到這裏,忍不住驚嘆:「阿公,你太神了!」

 

至於放在我房間櫥子裏的那些古董文物,是花錢請伊坂的朋友仿造的,坦白說,日本的仿古和仿舊技術十分厲害,不管外形或品質都無可挑剔,即便拿出去拍賣也可賣到不錯的價錢,不是外頭那些粗製濫造的東西可比擬的。

 

還有字畫部分,我委託日本朋友幫我買仿古宣紙寄來給我,紙張可以造假,但書法和畫作法必須靠長年累積的功力,才能模仿得唯妙唯肖,還好這對我並不困難。

 

這些原本要應付傑克的仿品,沒派上用場卻便宜了朱莉,她拿我的假古董和假畫去賣,應該賺了不少錢,坦白說,她剛來的時候我並不喜歡她,我想這跟我的個性有關,家裏突然住進一個外人,每天要同處一室照顧我,這對龜毛的我,一時很難適應,可是,當她用母語跟我談起她的家庭狀況時,我被她的遭遇和孝心感動了,所以她拿假古董、假畫去賣,想幫助家裏,我只好假裝沒看到,最後她連龍首都想要,她實在太貪心了。

 

寶樹闔上記事本,重重地吁了一口氣,他對阿公所做的一切感到佩服與不可思議。阿公始終堅持自己的理想,執著於自己的收藏,不媚俗、不虛榮,不貪名利,直至往生,難怪老媽會說阿公是她看過最硬頸的人。

 

寶樹打開桌上的牛皮紙信封,裏頭有張折成長方形的宣紙,上面用毛筆字寫著:三年後把我的骨灰放在我建的墓園裏,記得到觀音寺將你阿嬤的骨灰一起放進來。

 

寶樹終於明白阿公為什麼要堅持土葬,因為三年後撿骨時,大伯和二伯一家早已離開雙堂屋,回英國和法國了,父母都走了,他們不會再回來了,即便有重要事情回來,也是回岳父母家,而地下室有龍首,他們也永遠不會知道。

 

令寶樹感到納悶的是,墓園到底在哪裏?阿公從未跟他提過墓園的事,這麼重要的事,怎麼連一個字都沒透露?他攤開整張宣紙,原來另一頭畫著一張圖,那是墓園的路線圖,在左側兵馬俑後面,有一扇一人高的小門,小門與牆壁同顏色,不容易看出來,圖上標示的鎖孔被兵馬俑的背部遮住,寶樹咬緊牙根,使力挪動兵馬俑,然後拿其中一支鑰匙打開小門,小門裏頭是隧道,門一打開,隧道裏的燈也跟著亮起來。

 

那是一條僅容一人出入的隧道,寶樹循著隧道往前走,走了約五百公尺後,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間墓室,正中間依高矮順序有好幾層階梯,那是用來擺放骨灰罈的,最上面一階是老人家的,往下一階是父母的,再下來是寶樹的,底下還有好幾階。寶樹看著自己未來的埋骨之所,突然面對生死問題,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悸動。

 

墓室兩側有階梯通往鐵門,寶樹走上右邊階梯,拿其中一把鑰匙打開鐵門,他走出陰暗的墓室,站在墓園外大口吐出心頭濁氣,一邊往四周眺望,墓園位於群山環繞中,前有溪水,後有靠山,隱密又獨立,寶樹雖不董陰宅風水,他相信這是阿公精心打造的風水寶地。

 

寶樹停留了一會之後,便依圖示在牆上某處按下仿水泥牆的鐵門開關,然後沿著隧道返回地下室。他坐在紅木椅上打開另一封信,上面用毛筆字寫著:

寶樹,我的好孫子,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安排,會讓你被家裏其他人質疑和誤會,阿公覺得對不住你,無論如何請体諒阿公的苦心。我之所以沒告訴你太多事情,是因為不想讓你為了守密而承受太多壓力。

 

以我對你母親的了解,她才是阿公最佳的遺囑執行人,你仔細想想,這一切若沒有你母親對獨擁雙堂屋的堅持,以後地下室可能會被發現,雙堂屋也可能無法保持現狀。

 

我留的那些美金全部由你保管,做為往後維護地下室的費用。

 

其實在1949年之前,我曾打算把龍首送回大陸,那時我的想法很單純,認為物歸原地是天經地義的事,但你叔公不贊成,只好做罷,現在回想起來,你叔公的看法是對的,當時若送回去,肯定要花更多錢從國外拍賣場買回來。

 

1949年之後,兩岸阻隔不通,所以龍首就一直擱著。直到1987年,兩岸又通了,也是這一年,圓明園獸首開始被炒作起來,不管外面如何炒作;如何猜測,我壓根沒想過要拍賣龍首,因為那不是我的本意。這顆龍首承載著許多中國人不堪的歷史回憶,如果把龍首當成商品擺在拍賣檯上任人喊價,等於再承受一次羞辱,教千千萬萬的中國人情何以堪?

 

寶樹,三年後,在我的骨灰放進墓園前,務必記得把地下室通往墓園的通道鎖起來,請依圖示操作。另外請記住!二十年後,地下室所有的骨董文物,包括這顆龍首,你可以全權處理,阿公沒有任何意見。

 

對於這些骨董文物,我曾經費盡財力與心力保住它們,使它們免於淪落異鄉,使它們免於被破壞和販賣,阿公曾經擁有也享有,這就夠了,永久占有不是我的人生目標。

 

寶樹將筆記本放回抽屜,環繞地下室一圈後走回自己房間,他坐在椅子上,整個人陷入沉思,他知道阿公不讓爸媽插手,是要讓他獨立思考:獨立處理,完全不受干擾,他覺得這個責任太大了,所幸有二十年時間可以好好思考,也許二十年後,世界局勢或兩岸關係已發生巨變?誰知道?

﹏The end﹏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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